江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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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生

陆花
1w+,仙侠设定,正文中花满楼没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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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已经看见那个人来了,他来的时候都很随意,和别人不一样。

陆小凤穿着白衣,上面随性地晕了几点墨色。他也是毫不在意的样子,脚下踩着块木板,稍捏了个手诀,木板就有些颤颤巍巍地飞离地面一些高度。他面上带着得意的笑,甩袖向后挥,不紧不慢地飘到花满楼面前。

花满楼忍俊不禁,问道:“这又是你发明的什么新家伙?”

陆小凤险些刹不住脚,踉踉跄跄落了地。但他却仍然笑嘻嘻的模样道:“飞行术啊。”

*

修仙之人,先锻体魄,再炼真元。一般来说,即使是初入真元境的小修士,也是可以御剑飞行的。而锻体魄这个阶段的长短就要因人而异,一看天资,二看用功。

花满楼和陆小凤是一同开始修行的。但当花满楼早已有问鼎天下的实力时,陆小凤却是连体魄境都还未闯完。

并不是陆小凤天资太差,也不是体魄境过于刁钻。但是陆小凤似乎偏偏就卡在那个临卡口,如何也进不得一步。

*

陆小凤还记得最初的时候。

天边朦胧胧地挂着秀眉似的弯月。

陆小凤将手腕向内圈翻,木剑也随着他的动作灵巧地卷起剑花。随即剑便轻飘飘地向前探去,与另一把剑相碰。

花满楼的剑式则更为简单,只见他掌指间略有翻转,剑便似通人心意一般,前探后退,突进和回避,最后一下剑尖点在陆小凤手腕处。

陆小凤泄了气,到底是少年心性,随意地把木剑丢在地上,自己便一屁股坐了下去。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花满楼更也明白。

陆小凤将脑袋埋在曲起的双膝中,叹气道:“我又输了。”

花满楼把剑搁在一旁树下,自己也坐在陆小凤身旁。他道:“没关系的,书上说练剑不能急求一时。正是有的人起步慢,后来却平步青云。”

花满楼和陆小凤认识好几年了,他了解陆小凤,所以才会使尽全力同陆小凤比试一番,他在照顾着陆小凤,所以不敢丝毫放水。

陆小凤闷着声音道:“我知道你说的意思。可是剑在我手里,我却好像并用不了它。它是没有力气的。我真的很努力了啊。”

花满楼默然。

陆小凤抽了一下鼻子,接着用变了调的声音道:“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根本不适合修行?”

花满楼张开双臂,抱了抱蜷成一团的少年,温柔着声音道:“不是的,我陪你,一定会有一天我们两个都变得特别厉害。”他怀里的肩膀细微在抖动。

*

十年前。

花如令无言地坐在湖中的亭子里。他身后背对着,有一个男子足尖点着水面而来。可花如令仍不为其所动,眼神落在茶盏里。

男子身着一袭黑衣,他也是一语不发,径直走向花如令对面的椅子坐下。

花如令抬起头来,想是在看对座的人,也想是在看男子身后的湖面。他道:“这事已经无法挽回,非做不可。”

男子道:“如若不是这样,受罪的只会是我们的后辈。”

花如令搁落茶盏,瓷杯与石桌碰撞,茶水震颤出一圈圈水纹。

男子接着道:“这是一场清算。”

花如令飘远的眼神复又回来,他认真地看了看男子,突兀地笑了一声,道:“陆兄,你老了很多。”

修道之人除非岁月将尽,否则容貌一般不会有轻易变化。可这两人分明处在烛火正旺之期,却要去赴一场十死无生的局。

被称作陆兄的也无声地笑了笑,问道:“你那小六小七你是如何打算?”

花如令道:“他们不能一起走,我都曾为他们卜过卦,他们二人相冲。小六是苦命,十步九凶险。小七也是注定了不好过啊。”

他道:“小六那边你应该安排人了吧。”

花如令道:“嗯。小七就交给你了。”

*

陆小凤六岁的时候就没有亲人了,至少在他遇见宋止之前,他都只是孤身一人。

是宋止来找他的,手指攥住他的后衣领,直接像抓小鸡仔一样把他拎起来。

陆小凤当时对他敌意是很强的,双手双脚都在他怀里使劲扑腾,结果被摁着脑袋强行带走。

陆小凤已经饿了好几顿,又被人这么憋屈地作弄,叫他眼泪都在眼眶里打了好几转,强咬着嘴唇才好歹没哭出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声道:“你到底想带我去哪?”

宋止有些惊诧,他把陆小凤放回地上,得亏他一手还抓着陆小凤的手,要不然就要被陆小凤一溜烟跑走。宋止看着他红了的眼睛,犹豫了一下道:“我是你爹朋友。”

陆小凤的眼神毫不畏惧地看了回去,道:“我爹已经死了。”

宋止道:“所以我来带你走。”他感觉到手中抓着的人仍然没放弃逃跑的念头,心中暗慨这小子的脾气也太像他爹了,虽然才只有六岁,但是也有了极强的警惕心。他单手在胸前的衣服里摸索出一个小木盒后递给陆小凤。接着道:“这是他要我给你的。”

陆小凤仍是不信:“我凭什么信你?”

宋止觉得有些好笑,确实挺倔的,不管你信不信,你不是都已经走不掉了吗?但他还是念了口诀,那个小木盒便开了个小口,一束光投了出来,渐渐在幻变中变成了一个男人的模样。

陆小凤看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伸出手来碰一碰,却只能触碰到山间潮湿的空气。他强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下来了,嘴唇嗫嚅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试探着问:“爹?”

男人似乎根本不是虚影,他的眼神是慈爱的,更也是愧疚的。高大的身影蹲了下来,抬起手来想摸一摸他的头,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的触感,这时候宋止悄悄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男人道:“爹这次要去完成一件事,可能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走前匆匆分了一些残魂在这木匣中,想再看你一眼。”

陆小凤想开口说话,却被男人打断。

他接着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今后的日子要你和他以及另外一个人一起过了。爹要你记住两句话,在你没有能力之前,江湖风云涌动都有人扛着,与你无关,记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你有能力之后,要记住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该需要你站出来的时候,从不退缩。”

陆小凤将这一段话听得囫囵,只晓得这是他爹留给他的最后一段嘱咐。他连忙地点头,眼泪顺着脸滑落。他看见男人的虚影已经越来越淡,他冲上前去,虚虚地抱住消散的空气。

宋止本以为他会泣不成声的,但他没有想到,陆小凤的心智似乎早熟得多,他只是静默地掉了一会儿眼泪,便重新走回宋止身边。

宋止从背后拿出他的佩剑,拉着陆小凤站在放大的剑身上,御剑起飞。

*

花满楼坐在屋前的空地上,手里握着书卷,他面前是燃烧着的篝火,火焰在黑夜里霍霍地响。

屋子不大,是普普通通的木屋。

宋止缓缓地从天空落下,陆小凤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带着御剑飞行,但却是第一次在空中飘飘悠悠了这么久,被风吹得有点懵。

宋止大大咧咧地喊道:“小七,我回来了。”

陆小凤已经看见了花满楼,在彻底的漆黑中,只有火焰是唯一的光源。

花满楼道:“宋前辈。”他的眼睛在火光照映下,忽闪忽闪的好看。

宋止拉着陆小凤坐在他身边,接着就道:“你爹跟你说了吧,这个是小陆,陆小凤。”说着还顺手秃噜了一把陆小凤的脑袋。

花满楼笑道:“陆哥哥。”

*

先前因为他们年少,都还未正经学过剑招。但宋止却不会管这些。把两小家伙赶去睡觉,当晚便做了两把木剑出来。当陆小凤问他为什么剑这么粗糙的时候,他就恨不得一巴掌揍上去,我好心教你们学剑,还这么挑剔?

宋止正经道:“你们是初学剑,主要练的是精气神,明白几个剑诀的妙用。而且之后你们之间也是要切磋的,要是做的精致的剑被你们打坏多亏啊。要明白有的东西,中看不中用。”

陆小凤认真思考了一个晚上,睡了一觉,情绪已经调整好多了,他也明白,宋止是真的在为他们好。

宋止十分满意那个小鬼没有再顶话回来,便接着道:“你们爹都给你们的剑取名了,当然不是现在这把剑。小七你的剑叫逐天,小陆你的剑叫逢生。”说罢他就拿出自己的佩剑,开始给他们演示入门剑招。

*

他们两个都是懂事理的,从各个方面里隐约也得知了自己的上一辈都陷入了一场来势汹汹的局中。宋止也挑明跟他们说过,他们目前最需要做的就是提升自己的实力,再过个五六年他自己也要去赴局,接下来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清晨被宋止揪着耳朵起来练剑,在锻炼中提升自己的精气神,为早日进入体魄境打下准备。午间阅览百家剑法,了解各流剑式,但宋止却并不允许他们学,按照宋止的话来说,别人的剑法终究是别人的,最适合自己的永远要自己摸索。晚上二人切磋,宋止在一旁指点。看似枯燥无味,陆小凤却能渐渐感受到练剑这一道上前途漫漫。

时间在剑意中,悄然无声便过。

宋止终于发现了不对。

若以天赋而论,他们二人之间确实有可能谁强谁弱,却不可能相差太多。但渐渐的,陆小凤在比试上的败势露得越来越明显。若是说花满楼的剑意在逐日递增,而陆小凤的却是一滞不前。

*

陆小凤刚从后山回来,他手上提着的是宋止给他的小木剑,自从他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如花满楼之后,他就更加疯了似的将时间几乎都花在剑道上。

暮色四合,花满楼坐在屋前,正对着宋止早上捉来的山鸡一筹莫展。

陆小凤拖着一身疲倦坐到花满楼身边,问道:“宋前辈还没回来吗?”

花满楼道:“嗯,我回来的时候还看见这只鸡满屋子扑腾。”那只鸡被花满楼使的小术法暂且安静了下来,趴在离火堆不远不近的地方。

陆小凤笑了笑:“那怎么办,今晚吃它吗?”

花满楼道:“我们还是再等等吧,宋前辈应该不会去多久。”

陆小凤神秘般朝花满楼招招手:“小七,你坐过来。”

花满楼从善如流地挨近过去。

陆小凤挺直的背瞬间失了力气一般,斜靠在花满楼肩上,叹气道:“哎,累死我了。”

花满楼笑着摇摇头,动作也不敢太大,任他靠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这个人已经在他身边睡着了。

他抬头看天,最后一丝火烧过的流云也渐渐消散,圆月在天边已经隐隐约约看得见,火堆里时不时发出噼里的声音。他心里有些堵得慌,总感觉要发生点什么事。小山鸡身上的术法渐渐失效,它又开始在扑腾。月光半遮半掩地洒下来,花满楼眼尖地发现鸡身上有个地方在反光。他又定睛地看了好几回,明确了确实有东西被人放在鸡身上。

花满楼拍拍陆小凤的肩,轻声道:“陆兄、陆兄?”

陆小凤皱了皱眉头才从觉里翻过身,他动了动自己睡得有些发麻的脖子,哈欠道:“怎么了?”

花满楼用手指了指山鸡,道:“我觉得出事了。”见陆小凤不明所以,他一边掐着手诀又使那只鸡暂时陷入昏睡,一边将自己的发现告知陆小凤。

少年活力似乎无限,睡了一觉精神就全回来了,陆小凤连忙把鸡捞起来上下摸翻。他摸到一根细绳绑在鸡身上,但颜色同毛色相差不大所以不易被发现,细绳上挂着个小小的银牌,被鸡毛覆盖住。花满楼在一旁看着,眉头不由得紧锁起来。他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多事之夜。

陆小凤把银牌抓在手中,一使劲将细绳扯断,那只本还安分趴着的山鸡突然似羽化般,星星点点化成碎片消散在夜空中。

花满楼在书上看过这种情况,他开口道:“这是术法的一种,多是用来将一种东西隐蔽地带到另一个地方,东西还在时,术法幻变出来的东西就还在,一取下来便会消散。”

陆小凤闷闷地点头,银牌在他掌心里有些硌人。他摊开手把东西递到花满楼面前。他自然是明白花满楼这些话的意思,这东西应该就是宋止要交给他们的了。

花满楼接到手里摆弄了一会儿,银牌就自动浮起飞至半空,投出画面。

二人皆沉默无言,他们本以为是宋止所说的五六年到时间了,这个银牌也应当会是宋止作别要说的一些话,可显现出来的画面却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画面中的草地上是血迹,树干上是血迹,宋止的衣服上也是血迹。他单手支着剑勉力撑着自己,可以看见他的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双眼杀得通红。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吐出来的都是血沫子。

宋止一脸轻蔑地道:“我可真没想到,你也会玩阴人这一招。”

他对面站着的是个白衣飘飘的少侠。陆小凤如同身至现场,他连少侠衣袍上的暗纹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发现少侠的脸始终被一团迷雾包裹着,使人看不真切。

少侠道:“你迟到的够久了,我只是来送你上路。若说这暗器嘛——”他应当是轻蔑地笑了一声,“我是觉着没必要对你刀剑相向,你也没资格。”

宋止是很直的性子,他叱道:“无耻之人,你可还记得花前辈对你的照顾!”

少侠不再多说,挥袖打出一枚暗器,陆小凤看得见那枚暗器生生插在宋止身上,他想躲已经来不及,或者他根本不想躲。

画面就此为止。

陆小凤看得一头雾水,可眼睛酸涩,忍不住就滚下了眼泪。他头也不转,双眼死死地看着最后那副画面,看着画面越来越淡,渐渐溶于冰凉的长夜。

他想也没有想就提起木剑,稚嫩的手使劲抓着剑柄,忍耐着心里翻涌起的情绪。他无意识般呢喃:“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在竹林里,我要去。”他踉踉跄跄向前跑了几步,就被花满楼一把扯了回来。

花满楼急道:“陆小凤你冷静一点!”

陆小凤也急,他的眼睛不知道是哭得还是风沙进了些,也是红红的样子,怒道:“你要我怎么冷静,宋止死了,宋止他死了!”

他回头对上花满楼的眼神,他似乎感觉到莫大的无措像乌云一般向他笼罩而来。难道花满楼就不伤心,花满楼就不生气吗?花满楼抓着他衣服的手分明都在颤抖。

陆小凤无助地跪在地上。

这一次,再不会有人像捉小鸡仔一样把他拎走了。

*

陆小凤其实并不能知道宋止是活着还是死了。可他到底与宋止相处了六年,即使口头真的很不愿承认,但他心里确确实实已经把宋止当成哥哥来看了。

他突然就记起来,那一年宋止带着他御剑飞行,死死抓住他的那个力道。记起来练剑之余他们三个人围坐在火堆旁听宋止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记起来宋止为了身体力行给他们表演如何抓山鸡而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更记起来宋止一直在强调的:要赶快变强。

陆小凤不停地在用袖子擦眼泪,他从认识宋止的那一天起,在他面前表现的一直是要强的模样。

花满楼深深地看了眼陆小凤,他极不愿意承认,却仍然哑了嗓音道:“这个人我认识。”

陆小凤惊诧地看回去。

花满楼大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了,好像这样看不见光,就可以不掉眼泪。他极力地平稳着声调:“他是我爹的徒弟。”

陆小凤道:“宋止和花前辈不是好友吗?”

花满楼叹道:“那时候我也很小,只是有隐约的印象,他被逐出师门,与魔道中人来往密切。”

陆小凤不语,他抬头看着夜色,一颗星星也没有。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好像漫漫长夜里只有这一星半点的温柔了。他紧紧地回握回去。原来这一次,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

花满楼将陆小凤脚底下踏着的那板子接过手来瞧,做工确实是比较精细的,只是陆小凤不太好控制自己的气息,所以飞起来才晃晃悠悠。

陆小凤很干脆的,直接坐到花满楼身边,道:“花兄,很久不见了。”

花满楼一愣,这样一想也确实是的,距离二人上一次见面似乎已经隔了快半年。他整日待在洲界的边缘,天空一成不变,月亮一成不变,他险些都要忘记了时光的流逝。

花满楼道:“陆兄可又是破案了吧,我在边疆都能听闻你的精彩故事。”

陆小凤笑道:“故事的正角就在你面前呢,还想故事?”

花满楼也笑:“也对、也对。”

陆小凤不待花满楼说下一句话,便把手递到他面前,道:“花兄你看看,有没有长进。”

花满楼习以为常,将手指放上陆小凤手的穴位上,却发现他的内力似乎在对抗一种吸力。吸力不大,却不可忽视。

陆小凤见花满楼皱眉,还以为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进步,故作长叹气的模样来掩饰自己的失望,将手默默收了回来。

花满楼复又展眉对他笑道:“陆兄的内力已经成型,比起上次来说,你现在使用剑诀应该十分得心应手了吧。”

陆小凤道:“确实是如此,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

这匆匆十几年间,花满楼修行路途十分顺畅,几乎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圆满修过体魄境和真元境,比年轻时的花如令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本来可以去江湖中和陆小凤一起仗义行侠,但他却始终记得花如令临走前交代给他的一句话。

有成者尽所应尽之任。

他果断地来到边疆,花如令尚且生死不明,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一边在边疆镇守,一边加紧修行的步伐。但凡这洲中稍有过闻修行之事的人,便都知道他们的镇洲将军在四处打探多年前众多高手离奇失踪一事。

说是镇洲将军,花满楼看起来可却是一点也没有将军的架子。他平日里也不会身着战甲,不过是普普通通一身白衣,手执折扇,端的是好一个文弱书生的模样。

也有过不信传言的魔界中人来犯,花满楼似乎连气质都不需要改变,动作行云流水,剑意便可叫人望而却步。

正是因为如此,花满楼并没有交到过多的真心朋友。多数的人敬仰他,羡慕他一身功力了得,却不知在那个小木屋前,他与陆小凤多少彻夜难眠起床修行的苦日子。因此,花满楼更是看重了这个陪他从小到大的朋友。

相对于花满楼的神速进展,陆小凤的修为便几乎少见的进步。一日日的确实有些许进展却根本跟不上别人的速度。当同岁的人已经进入真元境可以御剑满天飞的时候,他还咬牙在体魄境中坚持。

*

陆小凤去离边疆最近的客栈里买酒,他是这里的常客。

照例是上好的陈酒,陆小凤思忖着给花满楼也带点回去,便又要了一小坛的桂花酿。

小二将酒给他端来,忍不住问道:“这位爷,我有个问题吧寻思了很久。”

陆小凤抬眼看了他一会儿,道:“哦?说来听听,看看我陆小凤能不能为你解惑。”

小二得了应允谄媚地笑笑,道:“都说爷您和那大将军是旧相识,怎的每次只来咱这坐坐也不进去边疆看看呢?”

陆小凤似笑非笑地又看了他一眼,道:“你怎知我没进去看看呢?”

小二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将右肩头的汗巾搭到另一边:“爷每次走的时候,骑的马都是向反方向去的,怎可能去边疆呢?”

陆小凤笑道:“你观察得倒是够仔细。我跟你说呢,有些人不一定要去看的,只要在离他近的地方想一想,知道他近日来的状况就够了。更何况,这次我就是来找他的。”

小二忙不迭道:“爷,您与这大将军的情意可当真要叫人羡慕的。”

*

花满楼哑然失笑,他身边正坐着的陆少侠真是在哪都不忘记喝酒这头等大事。

陆小凤挥挥手,道:“我知道你在这地方肯定喝不着好东西,”他拍拍酒坛,“这是桂花酒,喝了不会醉的。”

花满楼道:“陆兄可莫要再诓我了,上次同你饮酒,醉了好几天。”

陆小凤笑道:“那是因为上次的酒是上好的陈酿。”

花满楼便也不再推脱,接过陆小凤满上的酒碗,清甜的气味便绕在鼻尖,他有的时候也是豪爽极的,一仰头,口齿间皆是香甜杂糅着淡淡的酒香。

陆小凤在旁看得似乎开心极了,抬手替花满楼擦了擦滴到衣服上的酒。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腿道:“哎对了花兄,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着便像变戏法般在空中变出了两块玉佩出来,取下一块递给花满楼。

花满楼道:“这是什么?”

陆小凤道:“照魂玉,本是一块玉但被人分为两份,持有的两人能凭照魂玉是否能发光知道对方是否安好,也可以随时凭神识进入此玉与对方交谈。其实我也就是看着好看,才琢磨着送给花兄你的。”

花满楼将玉佩放在掌心中,质地温润。他道:“好,既然是陆兄送的,我一定会好好地带在身上的。陆兄感觉最近如何,有没有突破的迹象?”

陆小凤又给花满楼倒上酒,道:“很奇怪,我感觉体内有个东西束缚着我的内力。但是最近又发现这个束缚开始松动,内力可以很轻松地调动,似乎有点源源不尽的意味。”

花满楼道:“方才我替陆兄探穴位的时候,也发现这样的问题了,但我感觉到的却是它在吸取我的内力。”

陆小凤闻言不由地抿抿唇,他记得宋止有给他提过几次,说他的命格里被人打下过阵法,注定不会太平。

*

这几日陆小凤干脆赖在花满楼这里了。其实也是花满楼为了保险起见,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也能第一时间赶到陆小凤身边。

近日魔界猖狂,花满楼是很少见到的。陆小凤本也想去帮忙,无奈被人告知没修至真元境是走不进去的。他便也百无聊赖地在花满楼的住所里研究剑法。

自从他感觉束缚他的东西越来越松后,他对剑意的领悟似乎一日千里。他尝试凭着心意,让身体的本能牵使着剑舞动。

他用的剑还是木剑,他始终忘不掉宋止给他的第一把剑,可惜那把剑早已抵不住时间流逝而损坏了。他又想起那个画面,让他无措到茫然的画面。他的眼神开始凌厉,剑意也跟着凛冽起来。

不对。

错了。

陆小凤并不知道最后宋止是死是活,分明还是有希望的。他的剑一点点慢下来,他看见彻天黑暗中微弱的孤灯野火,越来越盛旺。

在无边杀意中开辟生路。

陆小凤合上眼,原来这才是逢生真正的意思。

*

花满楼闪身躲过缭绕着黑气长鞭。他正面对的是魔界新晋的首领,据说是他们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一位。花满楼揩了揩嘴角的血迹,暗叹确实有些棘手。

他们这一洲的高手前辈几乎都因多年前的那一场事故而销声匿迹,所留下来的只有当时的宋止和边疆守卫的两位前辈,而他们两人在等来花满楼之后也匆匆离去了。他们只告诉花满楼,那场旷世的战斗还在继续,他们得去赴战了。

那年轻人嗤笑道:“怎么,你们那边只剩下你一个能打的了?”

花满楼在战场上着实不同往常模样,他也笑,语气中毫无退缩:“只我一人便够。”

年轻人趁花满楼说话之时猛然发难,被花满楼生生接了下来,他身形变幻,瞬时四面八方满布剑影,随着花满楼手中剑诀完毕,一齐冲向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并不能站什么上风,二人几乎旗鼓相当。这一次试探后,二人皆默然向后退一步,心中开始暗忖起自己这位敌手。

那个年轻人甩袍离去,他的声音却还留在原地:“魔界花知礼,等你再战。”

*

陆小凤等到花满楼回来时,花满楼已经悄悄使了术法把自己身上的血气给除掉,并换了另一套衣服。

陆小凤正想同他说自己今日的进展,却发现花满楼眼神似乎总不在看着一个地方,只是空空荡荡的,脸色也有些发白。陆小凤察觉事情不对,连忙摇了摇花满楼的胳膊,花满楼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看着陆小凤的眼睛闪了片刻的无助。

陆小凤道:“花兄,花兄?发生了什么事?”

花满楼皱着眉想了想,他实在很难用语言描绘出来出来那个场面,他便并指在空中一划,将那个年轻人离去的场面展现在他们二人面前,并且手牵上陆小凤的手,使他能听见自己记忆里的声音。

陆小凤道:“花知礼?”

花满楼的眉头似乎舒展不开的样子,挥袖将画面抹去,道:“爹在走的时候,带走了当时年纪已经较大的大哥二哥他们,只剩下我与六哥被他分别交付于人来照顾。”

陆小凤眯了眯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花知礼是你六哥的名字?”

花满楼点点头道:“我不知道是真是假。”

陆小凤安慰道:“也许只是为了搅乱你心绪,也不是没有可能。”

花满楼叹道:“但愿如此。”

陆小凤道:“花兄,我有另一件事要同你说。你可还记得宋前辈曾与我们说过,有两把剑属于我们?”

花满楼道:“记得。我的剑唤逐天,陆兄的剑唤逢生。”

陆小凤道:“也许我知道它们在哪里了。”

这两把剑对于他们是什么意义他们都明白的,这是那件事唯一留给他们的线索。

*

陆小凤感知到自身的禁制已经越来越淡去,他虽是尚未踏入真元境,但是比起真元境的人却并不会逊色。他对自己的这种既是惊喜又是讶异,他并不能知道这种变化是怎样的一种象征。

他把自己的变化如实同花满楼说了,并用木剑再一次勾勒出绝地逢生的感觉,渐渐的,竟是要生成一个秘境。

花满楼心思剔透,很快就明白陆小凤的意思。他也取出自己的木剑,渐渐沉下心来,他感觉到他的剑意时而隐匿若游龙,时而惊乍欲冲天,他的剑意同陆小凤的截然相反,可以极端的平凡,也可以极端的凌厉。

逐天。

逢生。

两种剑意逐渐融为一体,秘境越发显现得清楚,像阴司黄泉,静冷寂静。突兀地升起白雾,笼罩住这个绝境。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向前迈步。

在这个时候,绝不可能退缩。

*

陆小凤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空空渺渺,梦外苍苍茫茫。他醒来时,早已不在那个秘境。他知道这是花满楼的房间,却在这百里内感知不到花满楼的气息。

只有在与魔界纷争的战场上才能隔绝这种气息。

陆小凤翻身下床,桌上压着一把剑和一个小匣子,小木匣上用笔写了个陆字。陆小凤记得这把剑,是他的逢生。他打开木匣,听见花满楼的声音突然出现。

*

陆兄,此行生死未卜,临战前匆匆存了些许话要同你说。你身上的禁制应当是陆伯父设下,但在你领悟到逢生剑意之时,它便已经消散云烟了。你这些年来的苦修并没有白费,多年的进展被压实,功力纯粹到至极。

我们都在背负一个命运。

宋前辈照顾我们的六年,是命运使然。我平步青云进步显著,是命运使然。你比我更用功,却始终停留在体魄境也是命运使然。

我的命运是在前方开路,是逐天。可你却是我们所有人最后的杀手锏,是逢生。

其实我是从来不信命运的,我知道,你也从来不信。我偏是要去搏一搏,搏一场不知胜率不知赌注的局。边疆那一战我一定会去的,他到底是我的哥哥。

好了陆兄,要紧的事都说完了,听我说一些琐碎的话吧。我不知道之后还能不能再回到你身边,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喝到你特意买的桂花酿,不知道能不能用照魂玉再同你说说话。

我会全力以赴。

但是在全力以赴之前,还是有点舍不得你。如果冥冥之中能有天意,我希望在最后的那一战中能与你并肩。

在这边疆镇守的日子其实是很无聊的,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来,我能有多高兴。

如果有轮回,我还是希望与你一起。

*

越到后面,花满楼的声调越是不稳。最后一个字落下,陆小凤呆呆地摆弄着木匣,他多期待还有继续的话,他多期待这个温和的声音能再次响起。

他的手在抖,木匣掉落在地面,他几乎发狂跪倒在地,拼了命地将木匣揽在怀里,木匣的棱角硌得他很疼。他也不知道是身体更疼还是心里更疼,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眼睛好涩,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花满楼。

花满楼。

不是说好的吗,宋前辈走了,那就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不是说好了吗花满楼?

照魂玉,对,照魂玉。陆小凤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从衣襟里拿出照魂玉一遍遍地尝试催动,却永远得不到任何反应。

阳光透过窗照进来,照在陆小凤的眼睛上,他最后的那一根线,消失殆尽。

*

“陆小凤,该走了。”

“去哪?”

“战场,你该去的地方。”

“不行。”

“为什么?”

“我还在等一个人。”

“他不会回来了。”

“我去接他,我去接他回家。”

“可是没有时间留给你了。”

“我不管。”

“他说过的,你是最后的杀手锏,你是所有人的希望,你是逢生。”

“我能不能和他换一换,让我开路吧,我愿意。”

“已经来不及了。”

“……”

“你是要将他活下来最后的希望也挥霍掉吗?”

*

提着剑站在这个血迹斑斑的地方,陆小凤自嘲地笑笑。随着禁制的解除,他爹留给他的线索也浮现了出来。只有他有了解开禁制的能力,他才配站在这个地方。

陆小凤道:“大清算是吗,我倒是要看看,谁敢清算。”

暗处响起笑声:“臭小子,你的脾气也不知道改一改。”

陆小凤一愣,问道:“宋前辈?”

暗处那个人沉稳地走了出来,手中摇着折扇。他道:“怎么,会说几句像他的话就是他了吗?”

陆小凤瞬间反应了过来,这个人分明就是当年折磨宋止的人。即使他与宋止长得一般无二,即使他的声音与宋止一模一样。

陆小凤好笑地问:“心魔?”

那人道:“没必要,这个人只算是我的一个新躯体罢了。”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你要是想看,我还可以变成你爹。”

陆小凤道:“你把他们杀了?”

那人道:“可以这么认为。”

陆小凤叱道:“你真不是个人。”

那人笑道:“我本来就不是人。”

*

陆小凤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毛头,并不会因为一些画面便被激得怒火攻心。他一再地在心里使自己平稳下来。

陆小凤道:“那便来吧。”

那人道:“等你很久了。”

陆小凤不再多话,他唤起逢生剑,另人拿出玉笛。须臾方寸间,二人对招数百回。陆小凤暂且止住攻势,那人似乎不急着取他性命,也停下攻势。

但陆小凤却能感觉得到,自己处于败势。他暗忖,若是这样自己也逃不过被打败的命运,可是他一再回想方才的交手,确实找不到那个人的任何缺陷,这让陆小凤根本找不到切口来逆转局势。

那人道:“就你这样,你也能被称作杀手锏吗?就你这样还想救这些人?”

不对。

他被表象迷惑了。

他感觉到胸口的照魂玉在一瞬间灼热了起来,烫得他终于不被那个人的三言两语震慑住。

陆小凤道:“可偏偏就是我,他们或许打不过你,但我却可以。”

他又挥剑起身,上好材质锻造的逢生剑在他手里似乎只像一把小木剑,一把用来还璞归真的小木剑。陆小凤发起攻势,并且像是不知累一样,和那人死磕到底。

他本是能感觉自己可以捕捉天地灵气,但是越是坚持,这种能力就越来越力不从心。陆小凤却毫不在意,他本就是要耗尽自己所有力气。像花满楼所说的那样,去搏一搏,搏一场不知胜率不知赌注的局。

既然是绝地逢生,那就要将自己置于绝地。

他的剑法越来越简单,只剩下进攻和抵挡两个模样。那人看起来轻轻松松,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这让陆小凤更加笃定了,这个人心虚。

就在这时,他听见照魂玉又有了反应。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乍响起在他耳边。

“陆小凤,我赢了。”

花满楼的声音有些磕绊,但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就再无声响。却让陆小凤更加有了信心,我也会赢的,放心吧。

到了最后,陆小凤几乎连抵挡的姿势都做不出来,他已经精疲力竭,被那人笛声中的杀意震落在地。

那人见机就要一举夺下陆小凤性命。

陆小凤的生意在一瞬间降到了极点,却在那人杀招来的那一刻霎时暴涨。陆小凤趁这一时功力的成倍增加,猛地接下这一招,杀至那个人面前。全然不看他那张宋止的脸,直接将逢生剑插进他胸口。同时瞬间在他身边设下禁制困住这个人的魂魄。

这片天地就像只有他一个人了。

*

陆小凤却还是没松下气。

他把逢生剑抛向天空,逢生剑似乎在与这片小天地在沟通。陆小凤在刚刚那一战中将逢生的真正含义都了然于心了,他缓缓地合上眼。

“绝地逢生。”

他随意地擦掉脸上的血,轻声呢喃:“爹、宋前辈,我来带你们回去了。”

陆小凤看见宋止的身体消失在原地,那处只剩下一团黑雾缭绕的,他便知道,他做的这些终于值得了,他终于成功了。

陆小凤将那团黑雾装进瓶中,又在瓶口设下多重禁制。他道:“小七和我说过,你曾是花伯父的徒弟,我还是把你交由伯父处置。别怀疑,我曾经想杀你想到要疯。”

*

这片天地失了主人在他面前就是不堪一击,陆小凤挥拳,硬生生将此地打破。

他发现自己还在花满楼的屋内。

他飞快地冲向战场,并且疯了似的在使用照魂玉想联系上花满楼。可照魂玉却只是微弱地闪了一下光就又黯淡下去。

陆小凤直接一把把照魂玉揣回兜里,他已经看见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了。

花满楼的手里死死攥着玉佩,躺倒在地面上。陆小凤感知到花满楼还有微弱的呼吸后才终于放下了他心中的压迫。

另一边也倒下了一个人,毕竟是花满楼的哥哥,陆小凤还是将其魂魄也收进一个瓶子中,

他已抱住自己的生机。

*

花满楼。

我也赢了。

-

有番外。
看完的都是我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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